星期日, 8月 17, 2008

講義》讀者10問黃俊雄

  • 2008-08-05 今日晚報 【文╱黃瀚瑩】

    1933年出生於雲林縣虎尾鎮,為國寶級布袋戲大師黃海岱次子。黃俊雄長年改革布袋戲,在傳統戲劇中注入諸多現代元素。1970年將「雲州大儒俠史豔文」搬上電視螢幕,播出時造成萬人空巷的盛況。近年除持續演出、推廣布袋戲,亦積極籌畫布袋戲歌劇,希望藉此宣揚台灣文化。

    你生長於布袋戲世家,請與讀者分享當年的生活

    我的童年正逢日據時代,社會普遍貧窮,當時生活真的很苦。我們家沒有田,父親雖演出布袋戲,卻沒有自己的戲團,哪�需要師父演出,他就往哪兒去,時常不在家,母親則靠打零工貼補家用。我年紀很小時,就得幫忙割稻、養豬,不但自己做,還帶著更年幼的小妹。我讀書時總是打著赤腳,記憶最深刻的,是時常自己炒土豆、批發香蕉,拿去跟日本兵換香菸轉賣。兵菸比較好抽,能比土豆、香蕉賣得更好的價錢。因為童年時營養不良,身體瘦瘦小小,一顆頭顯得特別大,所以父母都叫我「大頭」。

    我的父親、大哥都在演布袋戲,但父親認為做這行要四處流浪「跑碼頭」,實在很辛苦,因此一直很反對我學戲。但我的音感很敏銳,私下跟著北管師父學打鼓,學胡琴,偷偷摸摸,很怕被父親發現。某次,演奏樂器的後場缺人,父親為此很困擾,這時才有人跟他說:「叫大頭上場就好了啊。」父親聽我唱北管嚇了一大跳,這才知道我背著他練習。

    儘管如此,父親依然不贊成我拿戲偶上前場,但我還是偷學,手拿著戲偶,對著鏡子練習生、旦、淨、丑不同的動作、口白。

    有一次,父親受邀在廟口演出,一天連演數場,但他卻罹患重感冒。演出時間已過,台下觀眾不耐煩,紛紛鼓譟抗議,我只好硬著頭皮上場。當時我個子小,得搬椅子才搆得到戲台,也還沒變聲,童音生澀,但觀眾卻看得目不轉睛,紛紛豎起大拇指,讚我是「神童」。其實,我那時已經十七歲了,因為發育得晚,看起來像只有十二、三歲。

    學習布袋戲的過程中,最辛苦之處為何?有什麼難忘的經驗?

    我十九歲開始獨立開戲台演出。起初到一些小地方演戲,票價比別人便宜一半,只要一塊五毛,都沒人來看。有一次,我們在台東知本結束演出,前、後場一行人掏掏口袋,居然只有兩塊錢。沒錢坐車怎麼辦??我們只好用走的。那時真是井底之蛙,不知道距離有多遠,很天真地想走到高雄找大哥。走啊走,從半夜三點半走到隔天中午,才走到大武山。我還扛著裝戲偶的箱子,鞋底都走破了,最後實在累得受不了,在路邊休息。這時,一名載豬的司機,問我們要不要坐車??我們以為遇到救星,高興地跳上車,司機卻跟我們說要收三塊。我們沒錢,只好又下車。司機後來知道我們在演布袋戲,馬上問我認不認識「岱師」??我說,那是我父親啊。司機一聽很高興,原來他是我父親的戲迷,又叫我們上車,免費載我們去高雄。費盡千辛萬苦,我終於到了高雄,又累又髒,一看到大哥,眼淚都流了下來。

    你曾改良戲偶,並加入流行音樂、聲光效果等,是什麼原因讓你勇於創新

    雖曾吃苦,但我二十歲開始走運,演出很受歡迎,有時一場吸引上千名觀眾。有觀眾抱怨,坐在後面根本看不到,我便嘗試將戲偶加大。

    一九五八年,我計畫拍布袋戲電影《西遊記》,電影必須有特寫鏡頭,我想戲偶沒表情,拍起來不好看,於是自己設計,再請師父做出眼睛、嘴巴都能動的布袋戲偶,結果非常轟動。當時台灣還有美國新聞處,「阿督仔」處長還將《西遊記》推薦到法國,參加坎城影展。

    我也發現,布袋戲的音樂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。有些觀眾告訴我,他們常被北管的鑼鼓聲打斷情緒。於是我也進行音樂上的創新,例如「雲州大儒俠」中的史豔文,出場音樂就是「出埃及記」,悲壯又有氣勢。

    一九七○年,「雲州大儒俠史豔文」在台視播出,創下百分之九十七的驚人收視率,請與讀者分享當時對社會的影響。

    當年每到中午播出時間,就有很多學生蹺課,農夫不耕種,醫師不看病人,計程車司機也不載客;當時有小學生寫作文,題目是「最偉大的民族英雄」,小朋友竟然寫「史豔文」,結果被學校記過。

    最有趣的,是有人跟我說,他某天發現家中的電視不翼而飛,便問他父親怎麼回事?他父親說:「『藏鏡人』竟然這集還沒死,我氣得把電視給丟了,再也不看了。」但他隔天中午回家,竟發現他的父親還是忍不住,跑到鄰居家繼續看布袋戲。當年這齣戲也海外運動員紀政到美國比賽,還把《TIME》雜誌的報導寄回台灣給我,日本、德國也都曾洽談播出事宜。

    你對「好戲」的定義為何?

    布袋戲的表演方式可能有所不同,但我認為內容都必須傳達「忠孝節義」,才能算是一齣好戲。道德用講的不會有人想聽,如果用演的,而且演得出神入化、引人入勝,那就成功了。從前社會的人,不也常藉著看歌仔戲培養品德?

    你不但是布袋戲大師,更是優秀的劇作家、導演,如何擷取靈感?

    我多半是由日常生活中體會,光是現實社會的題材就演不完了。我喜歡與人聊天,但不是單純的談話,而是從中觀察一個人細微的表情、動作、語氣,對角色的塑造很有幫助。

    此外,多看書也很重要,尤其我讀了很多漢文書籍,唯有如此,寫出的對話才會優美且耐人尋味。

    你創造出許多經典布袋戲角色,最喜歡其中哪一個角色?

    所有的角色我都很喜歡,尤其是駝背、暴牙,拄著柺杖的「秘雕」。他原是美男子,因故變成醜陋的模樣,但他心地善良,不敢讓尋夫的妻子「大節女」知道自己真實身分,怕妻子傷心,因此一直苦苦隱瞞,我特別喜歡這一段戲。

    你日前宣布,將計畫推出有史以來第一齣布袋戲歌劇《西遊記》,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?

    國外有《貓》、《獅子王》等水準高超,歷久不衰的歌劇,但台灣卻沒有。我希望推出布袋戲歌劇《西遊記》,不用西式唱腔,而是加入台灣民謠、南北管等元素,演員多達三十多人的大型表演,希望能巡迴海內外。這是宣揚台灣文化最好的方式,我希望觀眾看了,會有「真不愧是台灣布袋戲」的讚歎,若有盈餘,我也想用這筆經費從事公益,回饋社會。但我不希望工作人員只參與這齣戲一、兩年便草草解散,讓他們對未來沒安全感,覺得生活沒保障。這個計畫困難重重,沒有上千萬經費很難成功,但我還是要衝衝看。

    對台灣未來布袋戲的發展有何期許?

    政府應推動布袋戲,也要勇於改革,舊戲若能新作,才能吸引年輕觀眾。現今有些布袋戲偏重科技、動畫,但若只是打打殺殺實在不好,我認為布袋戲的內容絕不可偏廢,一定要有教育意義。

    幸福嗎?

    知足就是幸福。我一路認真地做,能有所發揮,且自娛娛人,因此我是個幸福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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